——湛如法师
摘要:作为唐代重要法会之一的仁王会,与其相关的研究却不多。本研究选择以唐代宗时期西明寺的仁王会为研究对象,对法会的仪轨过程进行探讨:首先是其建立的因缘;其次是法会的过程;最后是法会结束后的活动。通过这三方面内容的考察,可以得知当时的仁王会,实际上是一场上到帝王下至百姓的盛会。在这个过程中,帝王借助佛教满足其政治宣传需求,百姓借助佛教得到抚慰,同时法会中的各种活动又是唐代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缩影。
01 问题所在
中国敦煌学至今已经是一门庞大的学科,涉及到考古、地理、宗教、文学等各个方面内容。20世纪末众多名家收录近百年研究成果,并对其分类编辑而成的《中国敦煌学百年文库》一书也已经发行20年。在这20年期间,对敦煌学的研究深入到各个方面,先有《敦煌学博士文库》出版,后有《中国敦煌学论著总目》总结一百年间中国敦煌学研究的众多成果。这些丰富的研究成果为现在乃至将来的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基础。本研究在前人的基础上,选择敦煌《长兴四年(933)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》这一文本,结合其他记载研究唐代西明寺的仁王法会。仁王会是中唐后一个重要的法会,传播至日本、高丽后也深受重视。在日本,针对平安时代的仁王会研究众多,中国的仁王会研究却寥寥无几,仅见《〈仁王经〉与唐代社会生活》一文涉及仁王法会的研究,但该文也侧重于对译经过程和护国思想的探讨,并未对仁王会这一法会进行分析。
唐代长安是当时东方的文化中心,可以说几乎每一位唐代高僧都和长安有过因缘。西明寺是长安的主要寺院之一,与同在右街的大庄严寺及位于左街的慈恩寺、荐福寺齐名。自落成之日起,西明寺不仅是长安的佛教文化中心,而且也是整个东亚地区的佛教文化中心之一,日常还承担着皇室的礼仪祷告活动。仁王会做为护国法会,是西明寺经常举行的重要法会。本研究选择唐代宗时期西明寺的一次仁王经法会进行一些探究。这次法会大约持续了一个半月,上到帝王下至百姓都参与其中,是一次国家祈福形制的大型法会。探讨这次法会,不仅能明了仁王会的仪轨,也能对中古的社会生活有一个深入的了解,因此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。
02 因缘肇始:法会建立过程
现有文献中,关于此次仁王法会的记载以《贞元释教录》的记载最为详细。永泰元年(765)四月,不空认为之前所翻译的《仁王般若经》义理不足,希望能依梵文重译,获得批准后至四月十五日重翻完毕。到八月八日,大安国寺乘如上书,希望能依经所说置百座请百法师共讲《仁王般若经》。代宗批复于八月二十三日在资圣、西明二寺依经仪轨建立仁王法会,因雨延期为九月一日开启,至九月十六日结束,西明寺沙门怀感上书感谢皇恩。在法会期间,仆固怀恩谋反,九月十七日西明寺的百座法师赶赴资圣寺继续进行仁王法会。平定叛乱后,闰十月二十二日设无遮大会。
首先是九月二日送经到西明寺的过程。《贞元释教录》对送经有详细的记录。接下来对此段文献中的记载逐一复原,以便复原仪式过程。
首先是记载中的两街大德及众多官属部门以宝车前往官廷迎经。两街大德,是指左右两街的临坛十大德僧。宝车,是指羊车、鹿车、牛车,此处应是为配合大乘佛法中的“三车”之说。参与的官官属部门省太常寺、冀园、仗内、教坊等。中太常指太常寺,该职位的定位是掌管国家祭祀的礼乐。梨园为玄宗时期设立的戏园,仗内为德宗时期设立的军中音乐,教坊是宴会时用的俗乐。天龙众八部鬼神护送经,此句看似为宗教用语,体现经典神力,但在《资治通鉴》的记载对此有一些补充:天龙鬼神是有人化妆而成。其余的记载则较为简略,只说有音乐卤簿——即仪仗队或干士兵举甲楯在外围前行引导,百官从光顺门迎接,送至西明寺。宫廷送经的起点是翰林院附近的银台门。佛经从光顺门出来后,天空现五色祥云,百官护送佛经到西明寺,正午时分西明寺开始讲解经典。遇荣在《仁王经疏法衡抄》中则说众僧到光华门迎经,游行至望仙门天空现五色彩云,经文先送到资圣寺,分出一半后送到西明寺。
上文已经对仁王法会的建立过程进行一一探讨,可知这一次法会的建立是以国家为基础,在法会开始的过程中,大量使用宫廷人员作为仪式中的演出者,掌管音乐的太常寺更是直接参与其中。由此可见仁王会的重要性。
03 与民同乐:寺庙之中的仁王会
到寺院之后则从国家祭祀转变为民间聚会。具体记载很少,《仁王经疏法衡抄》中言及此次法会是西明寺和资圣寺各自五十位法师升座说法,以达成《仁王经》中所记载的“百座法师”要求。西明寺怀感谢表中简略记载该法会持续了将近半个月。资圣寺的法会,不空的上表也有详细记载。对比两处记载,大致相同。以下对这些记载进行复原整理。
文献中的两上讲经,是指资圣寺的良贲和西明寺的道液。良贲在《宋高僧传》中有传,因此次讲经退寇有功,永泰二年被命在大明宫桃园写《仁王经疏》,书成之后获得代宗的赞赏。道液法师不知其往来,在大历四年到六年之间,曾为西明寺寺主,参与《虚空藏菩萨念诵法》的翻译,其亦曾书写《仁王经疏》,书目见存于日僧求法录中。两次讲经的目的不同,西明寺讲经祈福性质居多,资圣寺讲经退敌护国之心强烈。可以推测西明寺的讲经为偏向民众的俗讲形式。关于俗讲以及讲经的仪轨,今人已有相关研究,此处不再赘述。二时行道,是指午时及日暮之时,众法师经行之事。此处令人疑惑,《仁王般若念诵法》中说是四时,二者之间的差异如何产生不得而知。
供设音乐一事,在怀感表中则说为六律五声,此处疑指六律五音,语出《尚书》,用以代指音乐。以音乐供佛,此事较为少见。佛典中虽然多有天人以伎乐供养佛陀之事,现实较为少见。此处应是仿《仁王经》经首中众王以音乐供佛之事。两上讲经的具体设立方法,参照《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多经陀罗尼念诵仪轨》,其过程大体可知:以安息香等众香建立坛场后,坛场上方悬挂五方菩萨及种种供养具,在坛场的四门烧香供养诸佛菩萨。二七法会中,每日要供养八碗乳粥、八碗酪饭、八碟珍果、八碟甜脆,以及众多香花。因在资圣寺举行时恰逢吐蕃入侵,所以夜晚加念摩诃般若波罗密多,此法门出自《观佛三昧海经》,帝释天与阿修罗王战斗之时,兵败不如,有部属教念般若波罗密退敌之故事。
具体讲解《仁王经》的内容,现已不可知,但在敦煌文献中,有《长兴四年(933)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》一卷。此讲经文已有人进行研究,认为此文从洛阳流出,是一篇俗讲文,以爱国统一的思想鼓励瓜州军民。此文虽然晚出,但也可由此反窥代宗朝寺院讲经内容。此卷讲经文,依传统讲解方式,分为解经题,序分,正宗分,流通分三部分。解经题中,先赞叹皇帝为菩萨、转轮王,后为皇帝、皇后妃子等祈福,最后说王法与佛法共化,如云龙相合。序分中围绕五成就讲解,虽然是五成就,实际还是以赞叹皇帝为核心。如处所成就中赞叹皇帝:“吾皇福德重如山,四海无尘心自闲”。正宗分中,则向民众传达皇帝勤政爱民的形象:如饮食之时挂念农夫,选取贤才治理国家等。最后流通分部分,则是以诗歌形式告诫百姓,皇帝对万民有大恩,不可忘恩负义。总体而言,此卷讲经文,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传达佛理,而是起到一种政治宣传的作用。反观此文成文年代,当时敦煌四面六番围绕,饱受战火之苦,所以希望皇帝能肃清海内,还天下一片太平。这种殷切的愿望与永泰元年仁王会的情形同出一辙,因此,永泰元年的仁王会讲经内容也无非如此——以佛教强大的宣传力量,将王法和佛法结合,起到安定人心,抵御战乱的作用。
在仁王会的举办过程中,不仅有诵经祈福的过程,还有俗讲、音乐、坛场等众多元素,值得进一步探究。
04 曲终人散:结束与斋会
最后是西明寺的散斋。散斋一词出自儒家,后为佛教所采用。根据宋代人的注解,讲经结束后的一系列活动,称为散斋。以下对散斋的活动进行一些探讨。
长安城的散斋,贞观元年在大兴善寺,开元年间则在开元寺,此次仁王会散斋是在西明寺直接进行,因由难以得知。《唐六典》规定散斋之后要给行道的尼僧以香油和炭料。结合资圣寺散斋的记载,以及近代寺院规约,散斋的第一个过程是给僧人以饮食,以及其他一些物品等供养。西明寺的散斋中,还有鼓乐弦歌和百戏。姜伯勤先生在《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》一书中,专门有一节讨论寺院音乐,他认为唐代敦煌佛寺有自己的音声人,以满足寺院祭祀等活动中大量的表演需求,以此而言,西明寺散斋的鼓乐,有可能是官属,也有可能是寺院所为。百戏一词产生于汉代,是指以杂记为主的民间艺术表演。寺院百戏的表演不仅在国家性质的讲经法会中有,私人也有设百戏这一行为。《太平广记》中贞元年间中元日,番禺人在开元寺集设百戏之事的记载。《尚书故实》中百戏还与壁画中鬼神相结合。在甘肃酒泉存有一幅北凉时代的《乐伎与百戏图》,虽非唐物,也可借鉴其中鼓乐歌弦与百戏之关系。其中百戏这一戏剧表演安排在寺院讲经活动后,已经有近现代庙会的雏形。在众多文献中有寺院戏场的记载,最出名的并非西明寺,而是慈恩寺和青龙寺。宣宗时期万寿公主在慈恩寺戏场看戏之事更是载入《资治通鉴》中。由此,唐代寺院讲经结束后的鼓乐与百戏是一个固定仪式。
简而言之,西明寺仁王会的散斋,包含给僧尼供养和给俗人演出两部分。
05 小结
通过对文献的梳理,此次法会的具体仪式可大致明了,两街大德用佛教的七宝车前往银台门迎接《仁王经》,七宝车内除了经典外还有人化妆为护法菩萨和天龙鬼神,车前有太常雅乐和教坊俗乐同时演奏,仪仗队在两侧并行。行至光顺门,百官相迎,护送至西明寺门。寺内仁王会的举行,分为建立坛场、音乐供养、讲经等方面。讲经内容因材料缺少不知,但是参照敦煌的讲经卷子,此次讲经是以宣扬皇帝恩德为主的一种政治宣传。西明寺进行讲经后,有一个盛大的散斋仪式,这个仪式的过程为先用食物供养僧人,而后以歌舞供奉佛陀,最后用戏剧表演结尾。西明寺承担的这场仁王会,除了祈福之外,还是长安城从贵族到平民百姓的全体盛会。既有祭祀的严肃,又有庙会性质的表演,更是政府借助佛教进行政治宣传的一场大会。其目的有二:一是借助仁王会这种盛大的仪式,获得佛菩萨加持;二是通过出家僧人宣扬帝王的恩德,安抚因叛乱动摇的人心。本研究对西明寺仁王会的仪轨进行简略梳理,但是如宫廷仪仗与仁王法会的结合过程、仁王会坛场的具体布置、散斋中的歌舞内容等,仍然值得深入探讨。